今年夏天,東京都现代美术馆办了大卫・霍克尼大规模个展,上一回还是27年前。
人生是没几个27年的,这种难得的机会自然是去了,而且毫不意外地尽兴而归。于是从夏天开始到冬天,每次翻翻相册里当时拍的照片都能感到幸福的余韵,不禁发问这样算得上made my year了吗?
我知道这位艺术家的时间并不长,是几年前做拼贴艺术的时候查资料时注意到他的作品,关注参考过他的巧思后不可自拔地成为小透明粉丝,并尽可能地收集他的作品集和观察之道。但真的未曾料到被圈粉后能这么快有机会逛展,曾经只在网络上和画册里见过的那些画作被更加丰满地展示在面前——用iPad作画已经不算新鲜了,除了静止的画作原稿或印刷品之外还有音声、影像和AR/VR等多种媒体的创意呈现,即便是只站在这个场域里发呆也比站在别处更有沉浸感。观展体验很对得起宣传文案里里“日本迄今为止最充实的霍克尼展”这一说法,老实说,若是东京在住的话还会二刷三刷。
大卫霍克尼今年86岁,至今为止的60多年来一直活跃在现代美术的第一线。如果他只是为这个世界带来美和愉悦,那也不过是个普通的艺术家而已。环顾他的作品,就会发觉这个人最核心的特质是不断地输出观察世界的多元而独特的视角(perspective),因为他产出的作品不仅巨量,而且风格和角度都颇为迥异。甚至有人说,不敢相信这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但我认为正是这种多元性才是真正的他,他长期以来一直在扎扎实实做的同一件事就是不断地尝试探索“看待事物的不同方式”。
位于展厅入口处的这幅画【2022年6月25日(額に入った)花を見る】画了他自己在看自己的画,也算是是某种意义上的新潮自画像了。站在这个作品面前,想必不难意识到不管观看什么,人只能通过个人的自我意识来体验,因此我们无法把自己和所看之物分开,换句话说就是,当你在观看某物的时候,你和它是联系在一起的。这幅作品直接将作者x2并和他所观看之物同框,直白又深刻地传达着这一点。
左边墙上的巨幅画作为大卫霍克尼于2011年所作油画《春天的到来》(10m*3.5m)是第一次在日本公开亮相,也是这次展览会的主视觉。与它同时展出的还有其他12张大画幅ipad画作,后者创作于近年。这些描述春天主题的作品创作时间虽相隔很远,但放在一起并没有任何违和感。
四季循环,每年都有春天,可能人类社会的哪些时候的春天会与往常不同——比如2020年人类社会因为covid-19横行而极度沉寂,而自然界的草木总是能在春天不顾一切地热烈奔放。2019年至2020年,霍克尼一直住在诺曼底乡间,用iPad绘画的方式与我们分享了他个人的观看体验,我从草木热烈生长中看见了人间的寂静,也就是那种“蝉噪林愈静”,也看到了世界并非是照着人们照片中的那个样子长的,也许我们没人能完全知道春天是什么样子。
春天的到来 2020的作品集我之前收藏了一本,这次在展览上解锁了新彩蛋——用大卫霍克尼APP扫描这几页可以通过AR动画看见动起来的样子。
霍克尼经常说“如何”比“什么”更重要。 应该考虑“看到什么”很理所当然,但更重要的是“如何看到你面前的物体并如何将其转化为图片”。 “如何”与“什么”被他联系在一起来说,是想表明这种联系也对我们产生深远的影响:不可以取消“如何”只谈“什么”,因为这就把如何看的前提固定死了,固定死的前提又会左右你的所见。就“什么”而言,霍克尼的绘画往往聚焦于熟悉的风景和人物,但就“如何”而言,霍克尼却花费了多年的探索和试错——照片和手绘、再现和抽象的交织的试验。本次展览中有关这一部分的探索有超级多但遗憾的是禁止摄影,这篇心得里只能呈上可以拍照的部分了。
这些色彩浓烈、生机勃勃的长卷画在一面长墙上被展示出来,长达90米。可以边走边欣赏从春天到冬天的四季更迭,随着画卷缓缓步行是一种空间上的移动,这种行为也构成了画的一部分,他在引导我们”如何“感受。我们“怎么”看世界将极大地影响到我们看见了”什么“。大多数人其实并不能总保持这种清醒超脱的意识的,霍克尼因为长期专注于这种探索,因此总有巧妙的办法引导我们“如何”日益清醒。
霍克尼相信绘画可以改变世界,能够从他的作品中感到他传达的一些信息——这个世界是美丽、惊险或是神秘的,而且大多是充满希望的。当然了有些人并不那么认为,也并不和霍克尼这样将艺术和美视为对抗绝望的武器。不过我们无需陷入二元化的观点,非要去用一种固定的标签去定义艺术看似特立独行很尖锐,但其实聪明不到哪儿去。如果我的这种想法属于乐观的话那就算它是好了,毕竟越“乐观”就能看得越远、越广。
正如《诺曼底的一年》所呈现的永恒的变化,“崭新的开始”的说法只是情感角度的仪式感罢了,不管缓慢还是迅速,一切总是接二连三地在变化中,没有终极答案,只有另一片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