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是从不接受世界的表象开始的,因为理解所有的可能性都植根于说“不”的能力。

所以,该如何理解为女性权利长期的抗争?读完上野先生《厌女》的最终章,努力压制了自己下一秒一闪而过“果然还是…”的本能性反应。最终章在讨论的主旨是厌女症是否能够超越。其实无需总结也可以很自然地想到,这个社会中的女性厌恶和女性蔑视已经深刻地渗透进了每一个人的血液里,无论男人还是女人,即便是时刻准备着战斗的女权主义者也无可避免地尚未脱离厌女症。

我理解抗争意义的起点,在于无法接受抗争意味着遭受了不公,并且因为是弱者才容易遭受不公的这个逻辑。试图超越厌女症的做法,是否和西西弗斯不断往山顶推石块如出一辙地虚无主义?并不是这样的。因为作出抗争的努力的人已经不再是弱者,西西弗斯也诚然不是自欺欺人的英雄。正如上野先生认为的,那些不能闭目不见的现实就在那里存在着,只要知道了这样的现实,就有改变它的可能性。无论性别平权的道路是多么泥泞、丛生着多高的荆棘,有人去走这条路便已经赋予了这件事本身伟大的意义——关键在于要先意识到世界的荒谬,然后通过行为去否定它。

《82年生的金智英》的观影体验并不是愉快的。印象最深刻的是小时候的智英和妈妈的对话,大意是为什么妈妈成绩那么好却放弃了当教师的梦想?因为结了婚要照顾你呀。所以妈妈没办法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是因为我咯。

如果是自我意识较高的观众,看到这里一定会感到心酸。我想起小时候和我妈妈也有过同样的对话。我的妈妈比智英妈妈幸运一点,出生农家但是考上了大学,毕业后成为了中学里的化学教师,但她有说她其实想继续深造考硕士再考博士,梦想成为一个做生化研究的学者。我说那你当时为什么不去考研呢,妈妈的那些同事叔叔们里就有这样的例子,有人后来移民德国,有人成为了数学家。她说,因为有了你呀,妈妈如果去追求自己的梦想了,那谁来照顾你?我沉默了一下追问,那你不会觉得遗憾吗。妈妈说怎么会呢,为了你做的牺牲都不算什么的。

这个问题放在今天似乎也是很难找到万全的解决方案的。我妈的牺牲对我来说很窒息,所以特别能理解智英听到妈妈的回答后没有讲出来的感受:所以是我断送了你的梦想吗。

我应该怎么做才能让你的牺牲性价比更高呢。肯定不是把同样的牺牲补偿到我的后代身上去,在未来轮回重复同样没有答案的对话。不仅要按时吃饭规律作息打扮漂亮认真学习地活着,还要力所能及地去试图踏平那条荆棘路,在被蔑视被中伤的时候反击,在不高兴的时候大声表达愤怒的感受,即便我的脚步和历史的长河相比起来非常渺小。我能够在此时此刻敲下这些字并做着我想做的事,正说明了前辈们百年来的付出都是有意义的。

每个女人的成长都有金智英的影子,92年甚至02年、12年出生的女人都可能经历那些看似习以为常而实为不公的境遇。希望看这部作品的人不要看完后产生女性是“先天的弱者”所以才会遭遇这些苦难的误解,它只是把这些作为人类的遭遇讲出来,智英也不需要观众的可怜,她一直都有很勇敢。希望所有的女性都能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