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国度的人们把对自然变化的感动变了一种传承的习惯。博尔赫斯评论源氏物语“塞万提斯局限于把白天和黑夜分开,而紫式部可以站在窗望见‘雪花飞舞后面的繁星’”,而如今,东京都里某个小小的商店街也仍然每年都在认真地随着季节与天候举办各式各样的祭典。

放弃了期待了小几天的神保町古本祭、武藏美艺术祭和艺大说明会却没有觉得多后悔,毕竟换来的是这半年来最快乐的两天,这能算是对缺憾的一种积极解释了,不完整才更凸显出一些事情的意义。 在为期两天的音乐祭里,第一次现场听了爵士乐,说起来有点难为情,最喜欢的作家是个不折不扣的爵士乐迷,我也曾尝试去欣赏爵士乐专辑却没有get到点,而这回亲耳听乐手演奏竟然觉得喜欢得不得了。不同于气质温顺的管弦乐追求那种和谐统一,爵士乐的节奏极其复杂精密却能显得那么随意,每件乐器仿佛都在竭力手舞足蹈争夺注意力,那些滑稽甚至怪诞的不协和音节让乐曲如海浪般起伏。坐在台下的我脑海里立刻想起来泉谷老师和我说过的,平面设计作品的话,光翻作品集和网络照片是没有意义的,必须要站在那件作品本物面前用裸眼去看,触摸颜料或者印刷工艺的质感才算是在欣赏真正的视觉艺术。果然音乐也是如此啊。机器里传出来的旋律声无论用多好的耳机放多大音量也只能震动鼓膜,而现场那如暴雨一般的鼓点却能直达灵魂。

另一件不得不说的惊喜是意外地听到了管弦乐队演奏Queens的波西米亚狂想曲。现在回忆起来仍然心潮澎湃,因为是和最爱的人一起听两人都特别喜欢的音乐,幸福到一起感动地留下了眼泪。留意过台下的听众们几乎全是和泉谷老师一样年纪或者更大的爷爷奶奶,在他们意气风发的青年时代一定也为Queens疯狂着迷过吧,嫉妒他们出生在一个有机会听Queens现场的时代。

而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这四个可爱的人的呢,我还是小学生那会儿很流行疯狂英语杂志,那时候买了很多期,其中有一期就有皇后的We will rock you。杂志附带音频磁带,于是爸妈在家的时候就听杂志文本录音,爸妈一出门就快进倒退到唱歌的部分。作为一个看起来老实到自闭的小学生,这个乐队过于怪异而夸张怎么也说不上喜欢只是觉得有点好玩,但是我不会永远都是个老实小学生啊,真正的自我觉醒后可以肯定的一点是,我自己就是个creep,I wish I was special.弗雷迪就是我欣赏的音乐家。

音乐祭第二日天气特别晴朗,印第安人乐队waykis就在街角的树荫下演奏了起来。比起只是没有听过现场的爵士乐,美洲本土风格的音乐真的是闻所未闻了,乐手们演奏的乐器盖纳箫、安塔拉、巴斯托排箫、马拉卡斯鼓更是第一次见。据说印第安人会把自己的笛和鼓赋予人性,有的属阴,有的属阳。比如巴拿马的古那印第安人有两种托洛笛,其中只有一孔是阳笛,四孔是阴笛。其实要从记忆找到有类似性的东西也不是没有,The Last Mohican勉强算一个,但那是18世纪北美印第安人的故事,查了资料后了解到印加是15世纪至16世纪時南美洲的古老帝国。自称印加帝国后裔的乐队成员在与观众们挨拶时讲非常流利的日语,主唱还为我们介绍起了他们的故乡安第斯山脉,这种状态下是极容易被种草目的地的,直接就把去美洲旅行加入了travel list。

音乐祭的出发点也许是本土人民对季节更替的致敬,然而内容却充满异域色彩。反正音乐天生就长着翅膀,可以飞过年龄或者出身之类的高墙吧,在这片土地上,只要是美的东西,即便来自异乡也是可以与本土产生奇妙的化学反应的。这才是东京的迷人之处啊。

其实最开始在“物哀情绪”之前写出来的是“仪式感”三个字,迅速删掉是因为发觉反感“仪式感”这个词和讨厌“文艺青年”的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我讨厌的是这类词被用得滥俗了的状态,太多词语已经被污染得面目全非了,“仪式感”就是其中一个。文化研究中“仪式感”这个术语还是颇具学术意味的概念,比如某本叫《通过仪式来抵抗》之类的论文集。突然一夜之间铺天盖地的万物皆可仪式感让人有点莫名其妙。

所以还是物哀吧。

物哀不只局限于“哀伤”这样的意味。根据本居宣长的观点,愉悦、同情、幽默都可以是哀。仪式感什么的太多刻意和人为的痕迹了,朴素静默的环境变化所引起的自然流露的感情才是恰到好处的。

记得4月的时候刚来到这里,还没来得及熟悉环境,短暂的春天就随着樱花花瓣一起从枝头落幕了。而关于夏天的记忆则是荒草地里的虫鸣、雨中的紫阳花、烈日下手中迅速融化的角切冰块、真夜里恣意燃烧的线香花火,以及非常非常偶然散步时候遇见的盆踊り大会。而现在,秋天的浓度已经很高了,属于秋天的岁时记有台风来临前镰仓的海,栗子馅巧克力,还有这次留下深刻记忆的音乐祭。

关于以上提到的这些记忆中的触景生情,有些几乎造成心理阴影,有些会觉得“不过如此”,还有些会让我产生“原来是这样”的欣喜。

愿我永远保持敏锐的心。